作者:Blake Williams
(资料图)
译者:易二三
校对:鸢尾花
来源:Filmmaker(2023年5月16日)
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今年有两部新片入围了戛纳电影节,其中一部《安塞姆·基弗:流年之声》(Anselm,以下简称《安塞姆》)是关于德国艺术家安塞姆·基弗的纪录片。
与《皮娜》(2011)一样——文德斯拍摄了已故的德国舞蹈家和编舞家皮娜·鲍什的肖像——《安塞姆》以3D拍摄和放映(也是他第四次以该格式拍摄,第五部已在拍摄中),再次证明了文德斯对该格式的执着,而此时业内除了詹姆斯·卡梅隆或李安外,很少有导演在继续探索这种格式。
《安塞姆·基弗:流年之声》
同时,就像鲍什的作品一样,基弗的作品也十分自然地适应了3D摄影。在克鲁瓦西、霍恩巴赫和巴尔雅克(以及其他地方)的不同工作室拍摄的立体摄影,强调了这些工作场所的迷宫式建筑,呼吁人们注意作品的重量和形状(更不用说偶尔从艺术品边缘飘散的蜘蛛网),以及基弗的画作的复杂物质性,画布被涂上了无数的油彩、乳剂、丙烯酸和熔化的金属,此外还有他贴在上面的其他手工物。
镜头几乎是在这名艺术家编排的空间中游走,他就像是在大银幕上表演自己和他的实践作品。和《皮娜》一样,文德斯创造性地使用了档案资料——在某些情况下,视频(本身是以3D方式拍摄的)以数字方式添加到了一个旧的CRT电视屏幕上——以完成纪录片传达信息的任务。
影片中还有对基弗童年的重演(由文德斯的侄孙安东·文德斯扮演),这些时刻就像传统的剧情片片段,使得一部通常被认为是极具挑衅性且有着深刻的历史反思的作品「更为私人化」。
由于基弗的作品主题,这部电影本质上带有强烈的政治性——更不用说文德斯本人的个人色彩——但它也非常幽默,欢快地探索了一种我曾指责文德斯运用得太保守的格式。
事实上,我的大部分笔记是由潦草的词组以及一两个感叹号组成的:「交叉淡化!」「水坑反射!」「镜厅!!」「雾状光轴!」「3D蒸汽!」「ASMR低语!」「火花!」「液态金属!」「隧道镜头!」
在影片的最后,文德斯将安塞姆的一幅名画叠加到了年轻的基弗从一片向日葵田里走出来的镜头上,坦白地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华丽的立体影像之一。尽管这些元素在理论上看起来过于繁复,但它们体现了灵感,让人感觉到另一位艺术家可以激发我们如何使用自己的工具和想法。
问:此前在制作《皮娜》(2011)时,你说你们使用的摄影系统非常庞大且笨重,我记得你使用了一个你称之为「恐龙」的起重机。
文德斯:没错,实在太过庞大了,而且那个3D设备只支持高清。
《皮娜》
问:12年过去了,你们使用的摄影系统有了哪些进步?
文德斯:我们拍摄用的是全新的威尼斯数字电影摄影机(VENICE Digital Cinema Camera)。虽然它本身很大,但如果你把它的整个背部拿掉,它也可以变得相当小巧。它可以被拆解成非常便携的小型设备。我的摄影指导弗朗茨·卢斯蒂格能够把3D设备扛在肩膀上拍摄很多东西。他还有一个助手在他身后帮忙扛着摄影机,所以这算不上什么缺点,他们协作得很好。从他的肩膀上拍摄,会有一种「墙上的苍蝇」式的风格,至少对于影片的纪录片部分是这样。我们是以6K拍摄的,虽然很清楚世界上还没有一家电影院能够处理这种分辨率。也许很快。最终会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问:卢米埃尔大厅放映的是什么分辨率?
文德斯:在戛纳,我们不得不以2K的格式放映。他们不能保证以比这更高规格的格式进行放映。他们或许可以放映4K,但无法保证能完美地放映完。也就是说,卢米埃尔大厅的放映现在看起来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只不过我们的拍摄和后期制作都是用的6K,而且我们用了很棒的镜头。总的来说,这是与《皮娜》不同的体验。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安塞姆·基弗:流年之声》
问:你以前和弗朗茨合作过,但这是他第一次拍摄你的3D电影。就个人而言,我认为我在这部影片中感受到了比你其他作品更多的深度,仿佛镜头被放得更远。
文德斯:考虑到安塞姆的画作的规模——其中一些作品非常大——我们用了更多的广角镜头,比我们拍摄剧情片时用得更多,这样就可以放大两眼间的距离。
问:有了这个装置,镜头在你的稳定器系统上的位置是否也会有所不同?
文德斯:稳定器是一种小型的、装配紧密的装置,弗朗茨经常使用的是Easyrig。他是使用Easyrig的大师。我们还开发了一种无人机,可以携带两个镜头,并且在它们之间相距仅仅15厘米的情况下工作。就算无人机升得很高,你仍然会得有很好的3D效果。当然,在这个距离下,你不能离建筑物或树木太近,否则就无法奏效了。这个无人机实际上相当重,因为它必须携带共计5公斤的设备,其中镜头是最重的部分。据我所知,这是第一架为真正的3D设备设计的无人机。
问:这台设备有使用分光镜吗?
文德斯:没有,不需要,因为两个镜头之间的距离足够远。
问:你另一部入围今年戛纳电影节的作品《完美的日子》还没放映,它好像不是3D拍摄的吧?
文德斯:是的。
问:为什么没有呢?你此前两部剧情片都是3D的。
文德斯:我觉得,并不是所有的作品都可以或需要用3D拍摄。使用3D需要一个对这种风格有亲和力的主题。在《一切都会好的》(2015)中,我试图专注于一个亲密的家庭故事,当时我坚持这个想法,即它需要用3D来制作。事后去看,我的想法就发生了转变,特别是考虑到那部电影的发行情况。我知道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它的3D版本,也有很多人就是不想看3D电影。他们觉得,「我们为什么要看3D的版本?反正里面也没有什么特效。为什么不就在普通屏幕上看呢?」而且,电视或流媒体并不支持3D版本。我只能接受大多数人看的是2D版本的事实,但我会坚持推荐大多数人去看3D版本的《安塞姆》,否则他们就不会得到完美的体验。
《一切都会好的》
问:除了捕捉安塞姆·基弗作品的质地和物质性之外,《安塞姆》的很多内容都让人感觉你在自己的影像中玩弄不同的效果——比如叠加、交叉淡入或在拍摄安塞姆的户外装置时捕捉穿过树木的太阳光。你自己的新影像的形式属性给人的感觉和安塞姆作品的形式属性一样,对这部电影都非常重要。在某种程度上,我几乎感觉到你是在利用这部电影来探索你七年前拍摄一部3D长片之后所产生的关于所有不同形式的想法。
文德斯:好吧,实际上,在我的上一部3D长片《阿兰胡埃斯的美好日子》(2016)和现在的《安塞姆》之间,我还拍了两部短片。一个是关于爱德华·霍普作品的装置艺术,叫做《我知霍普二三事》(2020),它是在美国拍摄的,是一部基于爱德华·霍普的作品创作、而不是关于这些作品的电影。这些作品实际上并没有出现。
然后,去年,我做了一个关于法国艺术家和雕塑家克劳汀·德莱的30分钟的装置艺术,名为《存在》(Présence)——这个片名已经暗示了3D的存在。你将在3D中见证「存在」。这是你在一部2D电影中无法体会到的。我在这两个小项目上花了很长时间,等到制作《安塞姆》时,我迅速就进入了状态。而且3D技术已经取得了巨大的飞跃。
在这部影片中,3D是如此流畅,它还给我提供了非常丰富的调色板,我也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它。你列举了一些我尝试过的东西——我们做了很多叠加,同时我们也尝试了一些我以前从未做过的3D效果,包括将2D的档案材料转换到3D世界中。为了无限接近安塞姆的作品,本身就需要极为丰富的调色板。
问:你提到的这些手法——叠加、使用档案材料等等——是在剪辑过程中决定的,还是在拍摄之前就有所规划?
文德斯: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剪辑时发现的。如果没有漫长的剪辑过程,我不可能完成这部电影。我们拍摄了七次:第一次拍摄是在2020年初,最终在2022年底杀青。每次拍摄持续一周或两周,然后我回家进行剪辑,时刻反省自己还需要什么,或者我还想尝试什么。慢慢地,这一切都融合在一起,尽管我在拍电影之前对其中一些场景没有任何头绪。我需要时间,它也需要从这些拍摄过程中不断发展。有一些地方我们准备夏天去拍摄,但等我到达那里,就突然意识到我需要冬天也在那里拍摄,否则就行不通。我就是这些拍摄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剪辑,总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问:3D当前的情况与你发行《皮娜》时有了很大的改观,目前发行的3D电影以及后期转制成3D格式的电影都增长了不少。但你一直坚持,并持续用3D拍摄和发行你的电影。我想知道你对这种格式的未来有什么看法,行业人士和观众似乎都在逐渐对它失去兴趣。
文德斯:就行业而言,我认为情况比人们对它失去兴趣还要糟糕。我认为这个行业的总体态度是极其反对的。例如,我试图用3D拍摄另一部剧情片时,经纪人告诉我他们的演员「不想进行3D拍摄。」这就是他们的答案。因为他们不认为这是一种严肃的媒介。他们认为这必然是某种垃圾电影!
《皮娜》
问:他们连和你进行交流的意愿都没有?
文德斯:没有,他们存有偏见。他们不知道它是如何工作的。甚至影院老板也对这个媒介感到不安,因为他们对于3D放映保有疑虑。他们会说:「维姆,我们很想放你的电影,但观众不想看3D。」我回答说:「这些观众是谁,他们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他们又说:「我们通常只有这个、那个电影会放3D版,但我们不想给他们看这些电影。」
为这些文艺院线策展的人有他们自己的观众;他们培养了这些观众,他们知道这些观众不想看通常有3D版本的电影。他们看到3D的标志就不想进影院。我认为这是一个遗憾——嗯,不止如此,这是电影史的一个巨大丑闻。电影从一开始就有这种伟大梦想……
问:甚至卢米埃尔兄弟最终也拍了3D版本的《火车进站》。
文德斯:是的! 卢米埃尔兄弟一直对3D青睐有加,他们还有这方面的专利。电影从一开始就想成为三维的,而现在这个创造全新语言的不可思议的机会即将被毁掉、被浪费掉,它可能会像20世纪50年代那样消失,并可能再次成为过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行业没有勇气展示3D的另一面,这不仅仅关乎于奇观,而是现实驱动的、诗意的电影。
我知道我不一定需要说服你,但人们需要知道,3D是可以具有亲密性的。它可以有体积,而不仅仅是「深度」。我的意思是,深度当然是好的,但它所能容纳的体积被严重低估了。体积,还有它带来的存在感。